【韩叶】当垆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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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观叶修,他那状似威风的派头也不过是人前摆摆,只等韩文清背身关上房门便泻了气似的躬下身来,久久地出一口气。
韩文清总是不曾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再温情轻松的时刻都不忘他那探究真相后好统领武林各派的远大志向,叶修重新挺直了身板,面上却流露出几分难耐的神情,伸手去背后抓了几把,麻木了一个晚上的痛感卷土重来,惹得他又是好一阵呲牙咧嘴。
当初韩文清给他包扎时候,只顾赶在其他人回来前尽快结束,无论清洗或上药都是急就章,想来那粗人也做不了什么细致活计。叶修皱着眉头撕开牢牢连在皮上的纱布,缓慢又清晰的触觉让他冷汗直流,才不过半刻就停了下来,心中大致猜出自己身后该有多惨烈。
这样下去不是法子,他虽说多半时候懒得做这做那,性命攸关的情状却也不敢疏忽,翻身下床去后院里打了桶井水准备给自己洗去血污。这构想本是好的,可叶修却忘了自己受伤之后究竟能用出几分力来,现下就连躬身将木桶从井里拎出来都叫他倒抽气,更别提等下还要绷着身子擦拭背后看不见的伤处,愈想愈是难题一件。
明明刚才还心里满是怨嗟,叶修却不得不承认,这时候自己能麻烦也敢麻烦的人只有他韩文清一个,干脆便放下那些庞杂心思,跑上楼去站在韩文清的门前,深深吐了口气,不轻不重敲了五下,三疾两徐,是他们经年前随口约定的暗号。
其实韩文清从叶修房中退出不久就解衣躺下,却无奈怎么翻身也睡不着,半晌前听见隔壁窸窸窣窣的动静正奇怪,没成想这人居然来找他了。他心知门外站的是谁,便不做多准备,坐起身来冲外面低声道:“进。”
“你……还没睡,”叶修轻手掩上房门,站在黑暗中不再前进,过了会儿才小声嗫嚅道,“都这么晚了。”
韩文清好气又好笑,“你不也是?”
“嗯。”
“找我有事?”
“想让你帮个忙。”
“你尽讲吧,”他掀开被子站起身来,穿着一身单衣却不觉得多冷,“我帮就是了。”
这下反倒是叶修不好意思起来,犹豫好半天措辞才开口道,“方才觉着伤口那里痒得慌,想打盆水来洗洗又够不到,你帮帮我?”
“怎么不早些说?”韩文清趿拉着鞋快步向他走去,“很严重?”
叶修只一下就退到了门边上,撞得那雕花门板发出响声,又赶紧向前躲着,“不不不不严重,你来搭把手就行了。”
他两个尽可能仔细着步子摸黑下了楼,到后院却甚至不用点什么灯火,只那清朗月色就足以把院里照亮。韩文清拎了两桶水倒进盆里,随手触及才发现冷得刺骨,二话不说回后厨起了灶准备烧开,正碰上叶修经过,“你忙什么呢?”
“水太冷,烧些热的给你擦身。”
“不用那么麻烦,又不是多娇贵的人。”
“你风寒未愈,”他往灶台下添了些柴,“听话。”
“我这不怕你麻烦……罢了。”
照韩文清所说,后院四处透风,本应该把水抬回了屋里再洗,可叶修说什么也不愿意让他多跑那几趟,最后二人只能各退一步,决定了在后厨简单了事。灶下柴火未熄,烟气和散不去的餐饭味道让这小小空间里尚有些别样的温暖,叶修耷着眼睫脱了外袍,只剩下件不挡风的亵衣,磨蹭了好半天才解开带子。
“快点脱了进来,”韩文清备好帕子和皂角几样,看他慢吞吞就心里冒火,口气骤然生硬不少,“等下水要冷了。”
“只有背后这点地方,用澡盆多费事。”
“别犟,”他抬手把那人拽到身前,却见他偏过头去,“你又闹什么闹?”
叶修搓了把脸,心一横脱光衣裤跳进盆里缩着,“跟你没法儿说。”
澡盆里水并不太深,为了避开他的伤口只敢放了一半,此刻正正及他半腰地方,荡着波浪暖遍周身。叶修抱膝坐在水中,脑袋扎在自己两腿之间,散开的头发沾了水贴着后背,又被韩文清拨开搭到肩上,“疼了跟我说。”
“你赶紧吧。”
厨房里光线不及院中透亮,却也影影绰绰能看到他伤处多有狰狞,韩文清拧了帕子,轻轻贴在已经彻底凝结的血痂上,沾一下就是一点惊心的红,不多时便混染了整盆热水,水面无言地晃晃悠悠,却像是能冒出血色的雾来。
二人要么无意开口,要么有口难言,除过撩动的水声只余下灶火噼啪。二月初的气温还是太低,盆里的水不多时便冷了下去,韩文清盛出些倒了,继续加些热水,小心避开叶修的身子兑进去,“还冷?”
“不冷。”
“冷了直说。”
“还没洗好?”
“你急什么。”
“冷。”
“到底冷不冷?”
叶修把脑袋沉下去,只闷声应道:“你快洗。”
他们两个像是这一晚上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却还是有那样多的事情须得与对方交代,越是逼迫自己,越是觉得舌根下直连上了胃肠,只消得轻轻鼓动便引出无数应当烂在肚里的坦白。帕子汲饱了水,顺着韩文清的胳膊流下些许,其余都搭在叶修布着累累旧伤的后背上,再滚落回盆中,发出一声叹。
先前多半月总好歹隔了层衣服,韩文清对叶修体态的估计多是由最初那天捏他手腕得来的,这下意外赤裸相对才觉察出他究竟消瘦了多少。他两个遇见时候不过束发年纪,少年人着急窜高,身上总留不住多少肉,叶修打那时起就不是多健壮的模样,惹得韩文清总以为他在嘉世吃不饱,来了霸图总给他拼命多盛些饭,却终究也没见他胖起来。直到过了五六年才发觉这人胖瘦多半反映在脸上,吃多了就两颊丰腴些,余下部分还是瘦的——用乡下人训孩子的话说,这叫没良心的不长肉。
韩文清这般想着,不觉哼笑出声,叶修回头去看他,“你笑什么?”
“没有笑,”他板正了脸,顺便避开灶火光亮,“你瘦了不少。”
“本来也不胖,睁眼说瞎话。”
身后人没有接话,他却感觉那缠着自己的暖意从后背滑了下去,停在左边腰上,“原先再瘦,这里也没凸出来。”
“那是你观察不细。”
“我没事观察你干什么?”
“谁知道你,”叶修嗤笑一声,方觉自己说错了什么,重新把头埋回两膝中间缩着,怎么想都觉得水里热得他心烦,“你到底好了没有?”
“好了,你等我擦干了给你重新上药。”
只等他这话出口,叶修就急不可耐地从水中哗啦站了起来,全不顾着周围的狼藉,着急抓上贴身衣物裹着,等见着韩文清皱眉才发现有些不妥,轻咳几下想破了当中尴尬,“不用擦了,我先穿衣——太冷了。”
“你害臊什么?”
“胡扯,谁害臊了,”他稳住了步子套上长裤,不忘回头瞪著那人,“都是大老爷们有什么可害臊的。”
“谁知道你。”韩文清用他的话顶撞回去,出门把剩下半盆水都泼掉,才不过眨眼工夫却发现叶修已经穿戴齐整,“着什么急?脱了,上药。”
“不必了,我自己够着些能上好,纱布我也自己缠就行了,”他绷着后背缓缓朝后挪,“我先走了,你早些睡啊。”
梆子声又从屋后走过,那打更人的声音更清楚些,韩文清手里拎着个空盆,呆愣愣听他念那句“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还当真是平安无事。
翌日叶修又被陈果的大呼小叫给喊了起来,兴欣客栈的老板娘把所有人盘问个遍,誓要找出究竟是谁晚上在厨房泼了满地的水。罪魁祸首坐起身来才发觉后背发痒,睁眼倒见离他最近的那口箱子顶上放着一支不求人,竹的。
他伸手去取了过来,掂在手里直发笑,可笑了又觉得背疼,只好打住。
“这老韩……轻功倒长进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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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开始慢慢进主线啦……不过我先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