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孤雁儿
送给我滴主催 @叶催 ，半夜了脑子糊的，写得可能不太好
————
真算起来，叶修头一次见到这个场面，实际上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正值第二赛季，为了筹划怎么确保决赛万无一失连着熬了好几个通宵，只抓着白天训练的间隙偶尔补个觉，再兴致勃勃地爬起来研究录像和复盘笔记。最后不管是陶轩还是吴雪峰都看不下去，再怎么也得保证这位年轻的队长有充足的睡眠才能好好冲锋陷阵，于是跟其他队员合起伙来，架着就把他扔到休息室的小沙发上——毕竟宿舍里还有电脑，谁知道这家伙会不会半道爬起来继续，索性丢去只有茶几零食柜的休息室，就算不睡觉吃点东西也好。
叶修心存不满是一码事，但在幽暗静谧的小房间打瞌睡又是另一码事，不过反正也无事可做，干脆拉上毯子窝进沙发里，还没来得及多抱怨几句就沉沉陷入黑甜乡去了。
他入睡向来极快，平日也不常做梦，眼睛一闭一睁就是全新的清晨，可偏偏这次不同往常，才睡了不久就迷糊着好像醒过来，眼前有些过于炫目的光线，耳畔全是风声。叶修感觉他揉了会儿眼睛，然后肩上传来压感，抬头望过去反倒吓了一跳，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所见到的人却丝毫没变。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叶之秋。
或许换了别的角色叶修还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但只有这家伙，他只要看过一眼就能笃定。无论是他的发色、五官、身型，还是身上的铠甲、披风和手上那支像是挥舞起来就能撕开疾风的黑色战矛，都毫无疑问是出自他和苏沐秋的手笔。一叶之秋拍过他的肩膀之后就走到了叶修身边，像他那样盘着腿坐下来，迟疑地开口，“我要叫你什么？”
这声音和他很像，又略有不同，叶修在结束了变声之后正式迈入了成年人的队列，平时说话沉稳且略低，而一叶之秋听起来却像他三五年前的声音，清亮得像个小孩子。关于声音的思考只困扰了他几秒，然后偏过头去指指自己，不太确定地发问，“你说……叫我？”
“嗯。”
“叫主人行吗？”
一叶之秋看也不看就回答道，“滚。”
“那你还问什么问。”
“你想让我叫你叶秋，还是叶修？”他看起来有些困惑，“你为什么要改名？”
“这个啊，叫叶修就行了，解释起来太麻烦。”
“哦。”
“我在做梦吗？”叶修问。
“差不多。你也可以认为是我的精神链接，在适当的时候你就会见到我。”
“还是个被动技能啊。”
“所以，你想跟我说什么？”
叶修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所说的“适当的时候”就是自己有话要对他说，突然觉得十分有趣，但想了半天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有什么要说，只好随便找了个最近关心的话题当成引子，“过两天就要打决赛了啊。”
“跟大漠孤烟？”
“你俩认识？”他对自己脑袋拍了一记，“也是，打那么多场了都。”
“你最近好像很担心这场比赛。”
“嗯……毕竟是决赛，老韩也不好对付。”
一叶之秋嗤笑一声，“你会怕他？”
“怎么可能，我这是准备充分，你懂个屁。”
“区区手下败将，”穿着铠甲的人动了动手腕，结果浑身上下都发出了充满自信的咔嚓声，“看我打爆他。”
“还有他的队伍。”叶修好心地补充道。
“废话少说，你就告诉我，你会输给他吗？”
“不会。”
“这不就完了吗，你不会输的。”
叶修琢磨了半天这个强盗逻辑，发觉还有点道理，“那我们打爆他。”
“哼，你可别丢我的人。”
“谁丢谁……”然而话没说完就被硬生生打断，叶修烦躁地推开正在晃他肩膀的人，“干什么啊让我说完！”
“叶秋？你刚说梦话了，醒醒。”
眼前赫然是吴雪峰那张老父亲一样操心的大脸。
“老吴啊我刚梦见一叶了！”
“谁？什么姨爷？”
“不是，一叶啊！一叶之秋！”叶修激动得手舞足蹈，“他还跟我说要打爆霸图！”
吴雪峰的表情愈发慈祥，“叶秋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要不明天训练你也别来了，好好休息吧。”
说也说不通，正常人大概也无法想象在梦里和自己的账号卡交流是什么感受，叶修放弃了继续跟他分享的念头，冲回训练室去刷卡上线。准备界面的一叶之秋看着斗志高昂，被游戏效果吹得头发和披风飘扬起来，像是随时都会和他笃定又傲慢地点头，接着碰拳或者击掌。
“看我们打爆他们。”叶修低声念道。
第二次见面已经是两年之后，又是好死不死输给了霸图，就算在心里再怎么告诉自己成败有命输赢无定，也还是免不了感觉有些失落。这一年的准备和拼搏就这样画上句号，即使是他都会不甘心，更别提其他嘉世队员，但所有人却尽量表现出无比的大度，甚至还要转过头来安慰叶修，“没关系啊队长，明年再说。”
于是叶修刚百度来的一大堆安慰只能被他塞进肚子里。
这样也好，晚上睡前他还在这样告诉自己，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轮不到非要让叶修来挨个疏导，他正好乐得清闲，又隐约感到更深层的苦涩。奇怪的心情直到入睡也没能缓解消散，不觉间叶修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来到上次那个跟一叶之秋聊天的山崖边上，而本该坐在他身侧的家伙正面朝山石，只留给他一个“老子心情不好别来惹我”的背影。
叶修懒得在梦里还要起身走过去，干脆仰面躺倒，顶着脑袋冲他喊，“哎，你怎么了？”
“别跟我说话！”
“犯什么冲呢。”
“你这个输比赛的废物！不许跟我说话！你来干什么啊！”
“按照你的说法呢，我是有话跟你说，”叶修突然想到了什么，右手攥拳捶着左手手心，“是不是要我安慰你啊？”
“安慰个屁！”
“别介，我跟你说啊，这个失败呢是成功之母，每个人都要面对很多失败，这样子才能做好迎接成功的准备。”
一叶之秋冷静地反驳他，“你之前失败过？”
“呃，没有。”
“那你在这儿说什么屁话。”
“多大人了……”叶修最终还是爬起来朝他走了过去，虽然还没靠近就看见一叶之秋换了方向好保证自己依然背对着他，“谁都会输比赛的，过去就过去了。”
“你不会。”
“我凭什么就不会啊，老不输就出bug了。”
“你以前都没输过，现在为什么会输！垃圾！没用！”
“好好好，我没用，我垃圾，”他像哄小孩儿似的拍拍一叶之秋的后背，发现盔甲又冷又硌，“您要怎么才能原谅我啊？”
“那你再拿一次冠军。”
叶修没憋住，笑了，“行呗。”
“而且打扁那个大漠孤烟！”
“没问题，打得他满地找牙。”
“气死我了，靠，今天我血条挂零的时候看见他还笑了！”一叶之秋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来跟叶修证实，“他妈的他笑我！”
“没有吧？”叶修对此表示怀疑。
“你不相信我！”
“没有没有，居然还敢笑，垃圾韩文清！”
“垃圾大漠孤烟！”
“都垃圾，都垃圾，什么玩意儿居然敢赢我，以后见一次打一次。”
一叶之秋赶紧跟着点头，“打死为止。”
“不生气啦？”
“认错态度还可以，以后不许再犯。”
“哎，接旨了。”
或许是因为没人打扰的缘故，这天叶修和一叶之秋谈了很多很久，大多都是在聊游戏里的事，比如最新的野图boss掉略太少、公会仓库储备不足、夏休期的时候要不要玩网游以及前阵子研究出来的龙抬头什么时候才能拿来装逼。一叶之秋早就忘了刚才的不快，撑着却邪就要站起来给叶修表演斗气有多酷炫，那支漆黑的战矛就近在眼前，这个事实几乎让他屏住了呼吸，专心致志地看它如何在风中划出裂痕，搅弄着空气燃成火一样的龙头，再向上偏折，嘶吼着咬住幻想中的敌人，最终势如破竹地击溃身旁的巨石。周身被铠甲覆盖的战斗法师站在那里，眼中有着如火的战意。
“你不会输了。”他这样承诺着。
那之后他很长时间都没再梦到过一叶之秋，叶修乐观地认为那是因为他们的磨合已经逐渐成熟，即使不用面对面也能完成交流。这样只靠操纵对方战斗的日子在那时看来像是不会走向尾声，虽然冠军不再，但并肩作战的快意却从未变过。
但事实总不会如愿，不然还怎么能称得上是生活。虽然俱乐部要和他撕破脸已经早有预兆，但叶修始终没想过会迎来这样的结束，也没想过自己就这样把一叶之秋交给了孙翔。他不愿留出太多时间思考这意味着什么，逃避？退让？还是对那个家伙的背叛？
又或许兼而有之。
兴欣网吧像是个绝佳的避难所好让他停下来将很多事重新整理，当初那个实验性的散人号也被拾了起来，悠哉悠哉地打打怪、下下本，三不五时接待些来自过去的老朋友，日子终归还算过得清闲自在。叶修和职业圈的距离仿佛被定格在了一条马路之外，若是有心接触其实也并不困难，但大多时候却只是遥遥望着，好像在等待某个时机才能与过去、与自己、与太多事情和解。
于是全明星就给了他这样的机会，唐柔乱来的在台上和职业选手打个没完，主持人万般无奈下只好找到他去解围。如此场合下当然无法推脱，叶修从那条黑暗的阶梯走上台去，暗自苦笑，所谓孽缘原来是真的逃不过去。
之后无论是遮影步也好，龙抬头也好，场内大乱也好，通通都是注定。
当晚陈果缠着他问了无数问题，但其实很多叶修自己也没有答案，只能敷衍的随便搪塞几句，把她赶出门去了。可当房间里重新寂静下来，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又没来由的预知到什么而迟迟不能——也不敢入眠。
他注定般梦到了一叶之秋。
比起第一次见面，两个人都明显成熟了不少，叶修都有点认不出他来了。那身黑漆漆的铠甲没变，却邪倒是调节了长度和细节，想来应该是为了孙翔而量身打造。一叶之秋看上去比他想得要兴致高出不少，刚见叶修出现就扯着他开始说话，“我靠孙翔那个傻蛋儿可把我笑死了。”
“他怎么了？”
“就傻不愣登的呗，好多人逗他都听不懂，说什么都当真，”他嫌弃地摆摆手，“上次把陶轩给气得……差点在训练室发火。”
“你别欺负人家，好好配合。”
“哪有我的事儿啊，欺负他的还不是刘皓那几个，哎你之前做什么了，沐雨橙风说你俩合伙坑他来着。”
“他在新区开小号装不熟，我就借他的手帮了自己一把，”叶修两手撑在背后，看向灰白色的天空，“这儿怎么总下雪。”
“雪原高地不下雪才怪了，你想什么呢。”
“我就纳闷为什么每次我过来都在这儿，怪冷的。”
“因为这是你创建我之后在地图上跑的第一个地方啊，”一叶之秋大方地把披风摘下来丢给叶修，“看你那样儿，裹上就不冷了。”
“哦。昨天又输老韩，你怎么不气了？”
“我靠你非得提这茬儿是不是？孙翔他是大漠孤烟那家伙的对手吗，明摆着欺负人，这个大漠孤烟真的垃圾。”
“人怎么就垃圾了，你不也把他血线快砍光了吗？”
“那是因为我厉害。”
“你打他就是你厉害，他打你就是他垃圾，”叶修给他比了个大拇指，“逻辑牛逼。”
一叶之秋把他的手按下去，“不过你别说，前段时间我还真挺生气的。”
“气什么？”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啊，说走就走，你也太狠心了吧。”
叶修有些生硬地接下他的话，“啊……嗯。”
“结果今天我就知道没事儿了，你早说你还要回来我还担什么心啊，今天场上那个龙抬头真帅啊，哎要是我打出来的就好了，”他高兴起来就把两条腿放下去荡着，连带着全身都晃悠起来，“最近可憋屈死我了……”
“孙翔打得不错，就是欠缺点经验。”
“你那会儿也没这样，反正跟他呆着我还是不自在，”一叶之秋有样学样地把手撑着，看了会儿落雪的天空，有些小心又佯装坦然地随口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接我走啊？”
忽然他们之间只有风声。
并非叶修不想回答，而是他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身边的战斗法师说些什么也听不清楚，梦中的山崖迅速溃败垮塌，碎成无数形状未卜的奇怪拼图。叶修试图抓住山石或者一叶之秋，但对方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神情，就好像其他人所能看到的游戏角色那样面容模糊，接着消失在背景的碎片里。
心脏狂跳，竭力呼吸，就好像溺水者重回人间。
他从没有这样醒来过。
“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我可以最后再答应你一件事。”
“哦？”
“哪怕是你想一叶之秋转会。”
“那很贵。”
“只要你出价，我绝不为难。”
“那好。我要沐雨橙风。”
这天晚上叶修没睡。他重新开了一包烟，泡了浓茶，登陆游戏开始勤勤恳恳地下本，打完所有次数就去野外，他避开所有人，独自去了雪原高地。
游戏里的音效终归比不上亲耳听到那样真实，屏幕里的风雪也无法化为实体打在脸上，叶修却无端想起了他离开嘉世的那个晚上就是这样顶着风雪来到兴欣，从此他离开了寒冷和无处可归的困顿，也从此离开了属于雪原高地的那个人。
而他不敢入梦，不敢面对他，不敢对自己背水一战的选择有任何存疑。
哪怕千机伞上最为臻至的形态永远是矛，君莫笑也永远不会是一叶之秋。
十赛季他打得很苦，也很累，许多个倒头就睡的梦里只有风声，但无论怎样挣扎却都是漆黑一片。叶修偶尔会自行理解这样的现象是他游戏打得太多，但也无可避免的想要认为这源于被对方单方面切断的联络，就像是挂掉的电话发出忙音一样隐喻着某种无可挽回。
君莫笑的进展还算令人满意，无论是武器还是角色自身都在稳步前进，在一次又一次的比赛中战无不胜，直到终末来临。这个赛季中叶修已经见到了一叶之秋太多次，他们总也不能避免的刀剑相向，碰撞在一起又躲避开，准备着之后的攻击。叶修知道太多人关心或者好奇他如何看待这个曾经属于自己的角色，但实际上答案并不存在。
他们只是力所能及地站在彼端，并且永远不会再比肩而立。
最后一场比赛叶修仿佛用光了全身的力气，甚至连奖杯都无法握住，刚回到休息室就倒头睡了过去。梦里他从嘈杂的小镇出发，走过高的山低的谷和曲折的河流，最终来到一片雪白无垠的旷野，而那里却毫无人迹。
他很累了，于是靠在山崖上喘息，闭着眼睛倾听风怎样切割过自己，雪粘在他的睫毛和嘴唇上，世界陷入万劫不复的漆黑和寒冷，而他只顾得上喘息。
就在这时叶修察觉到有人靠近，倒在他肩膀上使劲儿抱了一下，接着听到了某个变得沙哑的青涩嗓音。
他说，“叶修，恭喜你。”
他闭着眼睛想，这是一叶之秋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又或许是最后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