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叶】当垆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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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者存了几分警惕，似是犹疑中缓缓将那扇门从外推开，结果屋里却空无一人。这样的景象倒不在他预料的种种情况之内，心中更是紧张，思索良久才抬脚迈过门槛，提着一口气四处张望。
这时候怎么也不该如此安静，脚下的步子不自觉放轻放慢，正想着是否该朝楼上打声招呼，就见到有人掀开后厨的布帘走进堂屋——他做了一路的准备，却未曾想过自己回来见到的第一个人竟是韩文清。
那名震江湖的武林盟主显然认不出他，站在门边愣住，面上有三分不悦七分打量，可还未等他开口自报家门，就从韩文清身后钻出了个熟悉的面孔。叶修手里提着两坛酒，嘟嘟囔囔地把挡路人推开几许，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绽开了笑，“哟，一帆回来啦。”
“叶、叶前辈好，我回来了。”
“不是老韩你别堵这儿啊，好那什么还不挡道呢，”叶修把酒塞进这人手里，三两步赶到乔一帆身前，“看你把人孩子都吓着了，一帆认识他吧？”
乔一帆连连躬身，“见过，见过，韩帮主好。”
韩文清将手里拢共五个酒坛放在桌上，同他点点头，算是招呼。
他这态度让叶修不怎么满意，一巴掌拍在乔一帆背后，让他踉踉跄跄朝前跌了两步，“这我们店里小学徒，乔一帆，我跟你说过。”
“嗯，你从王杰希手里骗来的。”
“哪儿能说是骗啊，人自己愿意来我这儿，”叶修笑着提腿就要踹他，却不料韩文清轻巧躲开，让他给扑了个空，只好悻悻地收回来装正经，“咳，回来了就好，前些日子老板娘还念叨，生怕你半道儿让人劫了去。”
“师父和英杰让我多留几日，就耽搁了，应该早点知会前辈的。”乔一帆低下头，盯着鞋顶的一块污泥，肩背都往下塌着，里外里显出副怯懦的样子来。叶修皱着眉倒是没回话，又抬起一掌拍在背上，“我怎么说的？习武之人……”
“当行得端，站得直，”少年抿着唇挺直了腰杆，飞快地瞟了两眼韩文清，眼神又乖乖落回到叶修身上，“晚辈知错了。”
“得啦，别多跟我废话了，把你行李带上去吧，顺便和沐橙他们打个招呼，除了方锐那个没良心的，店里差不多都齐了，咱晚上吃顿好！”
乔一帆冲他点点头，拾起自己包裹顺从地跑回屋去了，心头总念着王杰希跟自己嘱托的那句话，从头到尾也不敢跟韩文清对上目光。
什么叫切莫信了浮于表面的样子？他紧贴着床柱坐到地上，指甲盖咬得凹下去一块儿，额角急出了汗，却还是想不明白这微草的庄主大人要自己猜个什么哑谜。若说是留神韩文清这人，那或许根本用不上乔一帆提醒，叶修与他对立那么些年，总该有所提防；可若是说要当心别的什么家伙，就算他有这心，也未必能面面俱到，警惕了所有来店的生客熟人，把叶修护得周全。
“是我多虑。想想那叶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来提醒。”
王杰希的自嘲忽然响在耳边，乔一帆往自己头上敲敲，脸埋进了膝盖里藏着，面皮上绷不住的羞红——又自作多情了不是？那叶修是何人也，还会需要他的保护不成。
所幸乔一帆也不是个爱往死里钻牛角尖儿的主，想不通的事就暂且搁下，换了身齐整衣服便跟陈果等人打招呼去了。好巧不巧正赶上开张的点钟，陈老板顾不上和他说多少亲切的话，随便糊弄两句就将这小学徒使唤起来，端菜扫撒忙个不停，乔一帆眼睛滴溜溜地望着那位新来的大厨，可却好半天找不到闲工夫去打探消息。
午后店里有段难得的清闲时候，店里摆了几样平素不常做的大菜，算是给他接风洗尘，预备等到晚上再正式庆祝。叶修惦着筷子往后厨抻长了脖子喊，“别弄了你，吃不完还得剩，你赶紧出来吃饭。”
被推到坐席中央的乔一帆还有些受宠若惊，在桌下扯了扯包荣兴的袖子，压低了声音问，“韩帮主怎么跑来我们店里，当、当厨子了？”
“他自己要来的呀。”对方答得一派自然。
早知道这是个错的提问对象，他也不怎么气馁，正想换到另一边去问苏沐橙，那霸图帮主就已经托着菜盘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端端正正把个油光发亮的大肘子摆在乔一帆跟前。这么结实的硬菜实在超出众人想象，直到韩文清落了座才回过神来，最先一个发出惊叹的自然还是叶修，“看不出啊老韩，这都学会了，我看往后也别叫什么兴欣客栈了，改叫兴欣酒楼吧。”
“头回做，只闷了半个多时辰，”韩文清点头示意其他人动筷子，“都尝尝。”
“离太远了，够不着，”叶修假模假式地叹了口气，胳膊搭在韩文清膀子上，“不是我说你，小孩儿啊就不能惯着，他这回来了吃冰糖肘子，再来一个吃烤全羊，往后你是要上山猎虎啊，还是打算下海捉鳖？”
韩文清起身给他捞了老大一块肘子，摔到碗里还带着颤，话音里满是嫌弃，“堵不上你的嘴。”
“就是！”陈果豪气十足地拍拍桌子，“有的吃还那么多废话，都别理他，今天是给一帆的接风宴，闲杂人等不许叭叭叭。”
乔一帆实在不习惯这众星捧月的待遇，自打叶修开口起就慌了神儿，拒绝和道谢混在一块儿说不清楚，“啊，没有，前辈吃就好，我不是，谢谢韩帮主！”
“瞧你这傻的，”叶修忍不住长长的嗤笑出声，好歹是换上了正常的口气，“从京城大老远回来也不容易，我逗你玩儿呢，这可是你老韩前辈专门做的，快吃吧。”
“你不发病了？”韩文清睨他一眼。
“你才有病，没劲透了，好赖话都听不明白。”
最后还是苏沐橙看他实在茫然，席间便讲明白了韩文清是怎么来到兴欣，又甘愿留下做个厨子的。乔一帆这才闹清楚来龙去脉，却对王杰希的嘱托更是迷惑，问不出口只好拌了白饭吞回肚里，想着等到时机成熟再拿出来细细琢磨。
饭后还有相当长一段歇息的时候，其余人收拾了碗筷便上楼小睡，只留下没有困意的韩文清与叶修两个，搬出早上收拾的那两坛酒继续赌约。叶修先端了杯酒上来，这回的酒坛却没什么讲究，通体漆黑又圆滚滚的，瞧不出什么精巧心思。
“这杯是叫风城烟雨的，”他仔细辨认酒坛上贴的红纸，字迹早就被雨泡得只有些虚像，也亏得叶修能想起来这鬼画符原本写了什么，“你来喝喝看。”
上回的薄胎瓷盏不见了踪影，他倒是大方，直接找出两个没用过的茶碗充数，却只给韩文清满上，摆明了是想要看他自斟自饮。韩文清举起那粗陶大碗，往里也看不出什么颜色，闻着倒是一股冲鼻的香气，便干脆与叶修的空碗轻轻一碰，敞开了喉咙往下灌去。
这酒入口绵软，落到腹中也不烧心，倒像个落了水的火折子似的，温温柔柔地透出些暖意，却是个成不了什么事的。韩文清抿唇细品，意外得出几分细微的回甘，嗓子眼叫嚣着远远不够，抬手就又倒下去一碗，依旧没想起这似曾相识的味道该叫什么名字。
叶修笑眯眯地托着腮看他，扳起一根指头比划，“韩大侠，你可只剩一碗的量了，可喝出什么滋味没有？”
“没有，”韩文清诚实地摇摇头，“我只觉着熟悉，却不记得它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