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拖

暂时跑路

【韩叶】当垆 29

   

  冬日里窝得久了,人都要凝成一个整块,直到春来了才松动着抖搂开身子,半不情愿地把自己叫醒。叶修就尤其适合这话,早先偷懒还能占个嫌冷的名头,此时这天气是一日更比一日热起来,便只能闭眼认了,鸡叫三遍就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收拾,直到戌时打烊了才再躺下。他这见天儿跟个游魂似的在店里飘来晃去,叫韩文清见了也连连摇头,想不通这么规律的作息怎么就跟要了他命一样,折腾得只剩下个空壳子四处忙活。

  好在陈果也非那一昧里压榨伙计的老板,未到清明便与他几个说好,自己那日定是要去为父亲扫墓,因而其余人等愿意出门的,可去给她做些拎包的琐碎事,不愿意的就各自散了,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去,谁也不碍着谁。照实说,韩文清还当叶修会忙不迭接下这看店的活计,却不想他头一个举了手,“我和沐橙还去山上。”

  “我!我要跟老大一起去!”

  “一帆呢?”

  “我同老板娘去吧,东西也没多重。”

  “哎哎哎别看我,我才不去,老魏跟我约了耍马吊牌,我就留下看店。”

  “方锐瞧你那点出息,赶明儿又输掉裤子,”叶修啐了一口,抬眼看看边上的韩文清,“老韩跟我们走?”

  韩文清本想问他有何安排,忽的想起个人来,见他两个神色照常,也不便问出口,只答了个单字,“嗯。”

  余下几人纷纷应了响,安文逸与罗辑也随着陈果去,唐柔自不必说,莫凡则是闷了好半晌才觉察着众人都在看他,偏了头说留店里,倒不出所料。陈老板干脆早早安排好事由,寒食前两日就贴了告示,说这兴欣客栈到清明闭门三天,若有要预先准备踏青点心的,最好趁眼下就来店里买了备着,省得到时白跑一趟。

  这告示果然又让他们手忙脚乱了好些时候,别说韩文清,就连叶修都被打发进厨房充下手,堂屋里处处一股艾草味道,熏得人人觉着眉毛梢儿上发绿。除了必要的清明果,兴欣还摆上了许多新奇糕点,半数都是叶修与苏沐橙平日里琢磨出来的,好些个连名字也叫不出,倒是口味尚可,连陈果也由不住多贪几口,给踏青之行备上了几样。

  到了清明这日,店里人个个疲累得腰酸腿软,巳时过了才慢悠悠起床梳洗,等告别时候还揉着一双迷瞪的眼。其中叶修尤甚,那困乏的模样好似整晚都不得落停,一路上脚步虚浮,身形也晃晃悠悠,韩文清只得揪住他的领子跟在苏沐橙身后,如何猜不出何事叫他这般上心,甚至连个睡觉的功夫也无。

  他那天只说了“上山”,却未指明了要上哪座山,韩文清原想着许是上到栖云山去告慰嘉世,可苏沐橙带的路却渐渐偏了,越走越是到他不认得的地方去。见韩文清眉峰蹙起,叶修的瞌睡散掉不少,好歹能扶着他的衣袖跟上步子,摆摆手叫他把自己给放了,说话前还需得先打个呵欠,“怪我没跟你说清楚,我俩是来看沐秋的。”

  “苏沐秋?”韩文清依稀还记得这个名字,却想不起这人做过什么,“他……”

  “死了有十年了,是沐橙她哥哥。”

  “原来我没记错。”

  这人照说韩文清也是半个旧相识,却才见过一面,就听叶修说人已经去了。这叶掌门的发家史并不对他藏着掖着,可韩文清向来不爱打探他人私事,单知道他年纪还小的时候便离了家,在杭州遇上苏沐橙和她哥哥,收留他住了几年,直到叶修上山去忙活嘉世,再往后的便不大清楚。

  他们出来那会儿本就晚了,也不急这一时半刻,见日头升到顶,随便找了处石台坐下歇息,顺便吃些带来的干粮茶水。叶修捡了只肉馒头,拍净了预备要坐的石凳,边嚼边跟韩文清继续说下去,“起初沐橙和沐秋就是做贩酒生意的,开了个小店,离兴欣过去也就两条街那么远。”

  “你从那时起学的酿造?”

  “才不是呢,”苏沐橙夹到他两个中间坐下来,朝叶修做了个鬼脸,“原本哥哥只叫他打下手,谁知道这个人鬼精,从旁看了半年多就学会苏家的手艺,叫哥哥气了好一阵儿。”

  “我又不知道那玩意儿学不得,这也要怪我?”

  “就怪,谁叫他后来老拿我跟你作比,笑我总都学不会酿酒。”

  叶修宽慰地拍拍她肩头,嘴里却还不饶人,“天分这种东西是嫉妒不来的,你放宽心。”

  见他二人谈兴正盛,韩文清也不好打断,独一个在旁回忆起十来年前的那次见面。他若没记错,头次见到苏沐秋是初识叶修不久,雨停后那人兴致勃勃地带他下了山,说是去见他两个朋友,可到了地方却无人应门,便悻悻回了嘉世,刚进门就是一顿说教。那时候堵在门口的人实在太多,加之韩文清伤寒未愈,头昏脑涨地跟着叶修挨个打过招呼,只知道这个是陶老板,那个是吴副掌门,再远些的又是某某某,却谁都没记住长相。

  歇脚费不了多少功夫,待四人餐毕,苏沐橙便拍拍身上浮灰站起身来,又走在前面带路,四处盯着有些什么能供她糟蹋的野花。叶修动作最慢,落在后头,和来时一样与韩文清并肩走着,满脸欲言又止的神色。

  “你要说什么?”

  他愣了愣,旋即长出口气,却不看向身边人,“你不问我,那家伙怎么死的?”

  “你若不想说,我自然不会逼你。”

  “逼我也无妨,”叶修注视着苏沐橙的背影,“因为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这话可真烫嘴,”他唇边噙了苦笑,想叹气却郁结在胸中,“沐秋当初救我于水火,不仅留我吃住,还授与我傍身之技——我却连他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他实在什么都不知道。

  那时他为了一腔站不住脚的大侠梦慨然离家,带出门的银子越花越少,起初还有余裕赁得驿站里最骏的马,漂泊日子久些,便只能交了钱跟人挤一只窄窄的船。船夫精明,想骗着初出江湖的小少爷将身上玉佩当了,叶修总不会傻到任他宰割,立马就被人踢下了船,还附赠一口啐,“看你也是早死的面相!”

  好在他上岸的地方还巧,杭州城里游人如织,就算做个乞儿也不至饿死,可这总不是叶修所想的大侠所为,只能饿着肚子充神气。天色暗得快,他离船时又落了水,虽没呛着,但衣物尽数湿透了,冷冰冰贴在身上,风一吹就是一个哆嗦,叶修只想着先找个地方挨过一晚,到了白日里再作打算。

  “哥,哥,门口有人在。”

  他感到有些倦了,以为自己挡风的店家怕晦气,想起却起不来身,四肢百骸像火烤过又淬了水,连眼皮都捆上千斤重的担子,依稀见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扯他的脸,可连句抱怨的话也说不囫囵,眼一闭就昏睡过去。

  “那人是苏沐橙?”

  “对。她见有人睡在门口,以为我死了,吓得要哭,叫她哥哥出来替我收尸。”

  “你瞪我作甚……那会子我也的确快撑不住了,后来听他俩说,我高烧五日,连药房大夫都劝说不如早点备下棺材,结果苏沐秋那厮硬是捏住鼻子给我灌了整一壶酒,我没醉死才是命大。”

  韩文清嗤笑一声,“你?祸害留千年。”

  “这倒没错。”叶修望了望那处熟悉的景色,话里戏谑掺了酸苦,“死的那人总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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