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叶】 Jet lag
旧文重发，炒炒冷饭。
总有些行程安排令人头痛，像是确定会凌晨两点落地的航班。
灯已经关了，叶修窝进属于自己的椅背，闭上眼睛之前确认自己完全做好了必要的防护措施。贴合人体的靠椅软硬适中，缺点是流水线作业的产品无法因人而异，叫他始终觉得脖子空落落的。
做这个决定前他也没想过，但是有关过去的回忆总是太过吸引人，甚至分辨不出究竟是过去还是梦境，叶修察觉到身边有人不安地扭动了几下，接着咳嗽起来，是老烟枪们约定俗成的沙哑嗓音。
不过这都不关他的事，叶修想，旅行的目的还是要去解决私人问题，他需要回到那个时点改变，或者可以称之为干预那个人的未来。这样有些自大的想法叫他觉得好笑，胃里却传来搅动的细微不适，耳膜开始屏蔽来自外界的干扰，叶修紧紧闭上眼睛——
开始了。
叶修极力逼迫自己入眠，或者仅仅是腾空大脑，实际上什么都不想对于这样的航行而言才更为合适，毕竟这个犹如胶囊似的舱体一旦开始运转就会让人出现各不相同的征兆，就好像是身体在发出警报，提醒本该控制全身的大脑，我们离开了原本适宜且习惯于生存的时空，需要提高警戒。
在这样的场合中很少有人高声交谈，实际上乘客们也大多不认识彼此，各自为了各自不可告人的目的前往终点。但叶修还是无可避免的感到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如此之多的人在这样的时间选择了和他一样的目的地呢，他们做出选择的契机是什么，他们会达到心中的圆满结局吗？
不如说像是在问，作为同在这样密闭环境中的乘客叶修，此行将顺利与否。
可惜并非所有人像他这样充满求知欲。左手边的那位已经睡熟了，随着腹部起伏的动静发出鼾声，叶修紧闭的眼皮颤了颤，眉心略微蹙起，深呼吸几秒后重新放松开来，试图用数羊的方式让自己也像他那样进入黑甜乡。眼前无光的背景中出现了一只哥布林，叶修下意识用矛把它给丢了出去，听见背后有人抱怨，“要聚怪？”
“进来之前不都说了一波流，你怕了？”
那人干脆地将身侧几只全都扫进包围圈里，用行动印证自己的回答，“怕个屁。”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和韩文清组队，这件事他也记不清楚，原本两个人保持了长时间的见面就打，无论是竞技场还是练级区，甚至有时候在副本外面不巧遇到了都要杀个你死我活。后来叶修觉得这样随机打架太麻烦，直接给对方发去了好友申请，那人对着耳麦哼笑一声，接受了。
他老是这样，叶修觉得好笑又无可奈何，最终发出了极其近似于对方的鼻音，像是什么不谋而合的小动作，又或是两人相处久了自然而然开始互相学习。既然加了好友就没有不帮着下本的道理，实际上韩文清平日里跟公会的次数更多，但练级太猛不是总都能凑齐下本的队伍，其他人也有些跟不上这位拳法家的脚步。反观那个一叶之秋不但有能力有空闲，组起队来也从不需要韩文清操心，一来二去就成了固定式的组队人选，只要当日的副本次数没用完，就非得找对方下个几趟不可。
这回倒是轮到叶修主动一回，他依稀记得自己有些话想说，打开对话框却突然张口结舌，想了半天措辞还是决定先邀请他跟自己刷副本。韩文清答应得也快，冰霜森林其实没什么好打，他猜一叶之秋是跟自己遇到了差不多的事儿，打怪的时候偶尔发呆，成绩自然不算特别出众。叶修蹲在地上收拾了boss的掉落，却邪就插在脚边，一抬头看见个面色严肃的拳法家瞪着自己，怎么看怎么好笑。
“说了对半分，不少你的。”
“你有话要说？”
“有，”战斗法师把包裹打开点了一遍，“这个你能让给我不？其他的roll点。”
“你没签战队？”
叶修笑出声来，“你还关心起我职业生涯来了？”
“我在霸图。”
“嘉世，所以你准备好roll点没？”
关于记忆的细枝末节他都能如实复述出来，但叶修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当时他非要韩文清让给自己的材料是什么了。太久不研究资质武器，就连不同等级的副本到底有什么掉落也忘光，叶修睁大眼睛去看他指给韩文清的那样材料，却只瞥得小小反光。
是了，在梦里所见的东西都是源自记忆，如果他自己也记不清楚，当然无法指望梦境给出他任何准确的答复。这个结论让叶修微妙的感到些憋屈，像要骗过谁似的假意放弃又快速看了一眼，同样毫无收获。
“先生，您的照明灯需要关上吗？”
“我没打开。”
“有可能是您旁边的旅客错按了，现在就为您关上。”
“谢谢。”
显示屏上属于那样材料的部分暗了下去，韩文清roll点结束，拿走了五样东西，叶修收起包裹栏。
“那以后场上见吧。”
“也好。”
像是放映机结束了转带里的胶片那样，一段回忆结束后猝不及防再次被大片黑色幕布吞噬，这让叶修由衷地怀疑起在梦中他究竟是用眼睛还是大脑去获取那些画面。所幸的是不久又换上了新的剧情，于是他在软椅上重新调整了自己的坐姿，稍稍放松发僵的脖子，准备重新接受大脑决定好要放给他看的一切。
似乎是冬季，画面中漂浮着许多反光的白色薄片，叶修有些迟钝地去感受着记忆中的温度，并由身上笨拙的动作确信了他并非进入了什么卖火柴的小女孩之类的童话。行程似乎过去了三分之一，他在混沌中试图抽出部分清醒的部分去看一眼时间，但这个举措只让叶修犯了烟瘾，可还有接近七八十分钟才能结束这种愁闷。梦里的那个叶修似乎也感知到了这份焦躁，想伸手掏烟才发现自己拎着两只购物袋，他渐渐止住步子，思考起这是什么时候发生过的事情。
“怎么不走了？”
“啊？”叶修回头看见他才感到些安心，“没，想个事儿。”
“你请假过来真的没关系？”
口中的答案似乎顺理成章，先于他想起所处何时何地就自动回复，“没关系，跟你过个冬至嘛。”
韩文清从他左手把购物袋接了过来，步子没停，踩着刚会发出咯吱声的薄雪继续向前走着，留给叶修一个背影。
“说起来，老韩你今天不回家？”
“我去年搬出来住了。”
“哦哦……有钱人，牛逼，”随时有滑倒之后袋毁人亡的危险，叶修小心地追上去，“沐橙今天也没放假，我就找你吃饺子来了。”
“嗯。”
“小时候都是我妈在家包的，想不到你也会啊。”
“又不难，你那是懒的。”
“你勤快你包呗，我给您打下手，争取保持长远合作。”
“你别给我添乱就成。”
叶修举高了手表示不满，对方却没理他，冷哼一声算是表示自己看到了。有错乱复杂的信息钻进脑中提醒他这是三赛季的常规赛，最后一场打完紧接着就开始放假，留给职业选手过圣诞和元旦，今年开始还要搞什么全明星周末。先前跟陶轩因为代言的事有点不痛快，叶修实在没兴趣跟着回去看他脸色，干脆跟队里打了假条说去青岛玩几天，等全明星再归队，反正也不差这几天。
其实他倒没想着要缠韩文清，原本他假条只给自己写了两天，准备回战队附近租得小房子好好睡上一天一夜再起来打游戏，没想到刚从选手通道出来就听吴雪峰说有人要他上线，打开QQ看，全是韩文清。
原本话题倒是挑不出错，之前叶修关于团队赛有个小问题跟他聊了聊，当时两人苦于不好实际演练只得作罢，没想到今天霸图还真逮住了个机会让韩文清尝试，结果也和他们的推论差别不大，只是在操作性上有些小问题需要注意。战术上的问题能让人很快投入进去，叶修伸懒腰才发现已经快过零点，准备跟韩文清道别又多了句嘴，“你放假什么安排啊？”
“没安排，在家继续训练，准备全明星周末。”
“哦，那我找你玩去行吗？”
“什么时候？”
“就这会儿。”
“现在？”
“没票了，”他翻了翻订机票的网站，“那明天早上吧。”
不得不承认叶修有时候实在行动力惊人——话没说完就输入手机号身份证号买完了票，顺手把落地时间截图发给韩文清，理直气壮地要他来接机。过了十二点后正好是冬至，叶修刚到青岛就嚷着想吃饺子，必须是鲅鱼馅儿，本以为他俩接下来要直奔饺子馆，可谁知道韩文清拐了个弯带他去了超市，从面粉买起。
这边叶修还在慢吞吞地接收着背景资料，韩文清却已经走到了家门口，一手提着四个袋子一手掏钥匙，转了两下拧开门，让叶修先进去。
门口鞋柜上摆着个亮晶晶的小东西，韩文清拾起来握在掌心，递了双拖鞋给他。
“谢了。”
“嗯。”
又是一个看不清楚的，叶修开始烦了，放弃追查的念头继续看下去。他跟在韩文清后面走进门，抓了把椅子瘫着，声音没精打采的，“以后我没事儿来你这儿住两天，不然白瞎这么大个房子给你自个儿住。”
“来之前告诉我一声，或者我把钥匙给你。”
“随随便便把钥匙给人你也不怕招贼。”
韩文清走进厨房安置那些被风雪吹打过的购物袋，半晌才回了句话。
可叶修没能听清。
眼前那个人的背影开始切成意味不明的雪花点，明明知道他回头了，他即将回答，他会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他要依照回忆按部就班直到落幕，世界却猛烈的摇晃起来。
像海市蜃楼崩于一瞬。
“尊敬的……气流……不要惊慌……关闭……”
舷窗外只有浓重的黑色，像天鹅绒幕布似的反射却吸收光亮，千斤坠着的眼皮无法支撑抬起超过一分钟，于是没过多久就又心满意足地跌了回去。叶修听见有人在过道的地方轻声安慰，有人在响亮的鼾声中哭泣，有人在拨弄刚刚系好的安全带，还有很多人像他一样无法抑制地回到酣眠。
“恭喜。”他听见自己说道，“三年了，终于轮到我恭喜你一次。”
“兵家常事。”
“你别安慰我啊，怪尴尬的。”
韩文清伸手缴了他的烟盒，看也不看就塞进自己外套口袋里，“你不能少抽点？”
“没当过亚军，体谅一下我悲痛欲绝的心情。”
“悲痛个屁，”新科冠军发出标志性的冷笑，“你赛后归队？”
“解散休息两天再回去，有事？”
“随口问问。”
他来之前叶修手里的烟就抽了大半，几句话的工夫便完全燃尽了，这会儿居然生出些弹尽粮绝的感受。两人熟了这么些年早就无所顾忌，叶修踩熄了脚底下的烟屁股，伸手就去掏韩文清的衣兜，不依不饶地势头倒有几分像半个小时之前在场上对着石不转穷追猛打的样子。韩文清啧了一声，顺手给他脑袋后面来了一下，“别闹。”
“我靠你光天化日之下抢人东西！”
“早不抢回去，晚了。我走了。”
“不行，你不还我我今天就跟着你了，到处宣传霸图队长长不法分子的脸还干不法分子的事儿。”
可惜这威胁并没起什么效果，韩文清只瞟了他一眼就走，到几步远的阳光下边扬起脸来，“不跟了？”
“不跟了，等会儿我再买一包去。”
“你少抽点行不行？”
“不是我说你，老韩同志，差不多就得了，你还准备管我一辈子啊？”
叶修站在选手通道的阴影里，叶修站在自己和韩文清之间那片半明半暗的狭小缝隙，他注视着一切发生。
这趟旅行从一开始就被套上了他不足为人道的心思，并且在整趟航程中由不见光的种子发芽生长。他从最开始就知道自己在想着什么，于是他试探着迈出一步又一步，却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被人塞好了渐行渐远的剧本。错误的根源发生在昔日，选择权却并非在他手里，还好两个错误选项尚且可以力挽狂澜。
“……本架飞机预定在五分钟后到达杭州萧山国际机场，当地时间2019年7月13日凌晨2时04分，地面温度25摄氏度。”
这是叶修起飞以来第一次彻底清醒，脑袋里却还闪晃着许多不明所以的片段。他依稀看到一个适合加在拳套上的材料还没凑齐，发现他迈入的房子里还留了不少装修垃圾，听见站在毒辣阳光下的韩文清说，“可以。”
可以什么？
可以跟你一起打职业赛，可以和你分享新家，可以管你一辈子都不准抽烟。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正在下降。请您回原位坐好，系好安全带， 收起小着板，将座椅靠背调整到正常位置……稍后，我们将调暗客舱灯光。”
舷窗玻璃上少了刺目的反光，叶修把额头抵在窗框上往外看去，漆黑的幕布上缀了暖色的亮点，像电影播放时候亮在脚边的地灯，提醒观众即将有新的剧目上演。他费力地换了许多角度想要窥得窗外的全貌，狭小的座位却不答应，努力半天也只能借助有些贫瘠的想象力，勉强拼个完整的画面出来。
脚下是人间灯火，头顶是天上星光。
而他披戴着这些暖色的亮点，走向那个人。
“不好意思，”看起来有些疲倦的年轻人拍了拍身侧的乘客，投以抱歉的笑意，“请问等下飞机落地之后能不能借用您手机，我想打个电话给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