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拖

暂时跑路

【韩叶】当垆 32

  

  “我自然是呆住,失语半晌,许久才答了个敢字,”叶修站在山头风口处往下看,韩文清较他稍低几步,便从下望着那人迎风朗声说道,“到地方了,后面的过后再说吧。”

  苏沐秋的阴宅是叶修与苏沐橙一齐选定的,并无太多考虑什么风水问题,只瞧着此处山崖高耸,附近林木葱葱,不像长眠,倒更像是供他赏景游玩的地方。叶修把自己身上背了一路的包袱取下来,除过前一日买的几样瓜果干货,还有个没见过的小布包。

  韩文清老远就闻出些酒香,待他拆开却发现是几样精巧点心,叶修绕过他摆在地上,有些促狭地朝韩文清笑笑,“可不巧,这位仁兄虽然自家酿酒,但若非必要,从不叫我们在他面前喝酒,今天自然是没有带的。”

  “那这味道是?”

  “呀,你做了酒皮点心,”苏沐橙雀跃地接过来闻闻,顺带也算解了韩文清的惑,“什么时候学了这手艺,我都不知道。”

  “你哥当初留了不少笔记,先前都叫我一并扔到酒窖里存着,几日前下去找他说过的一味料,没成想居然找出了本做点心的法子。”

  毕竟与这主人算不得相熟,韩文清多少有些拘礼,想回头看看那包荣兴如何行为,却望穿了也不见他人影,只能闷声去问叶修。这人大喇喇朝地上一坐,也不顾着新裁的衣服才过了一遍水,头也不回的同他答话,“不用挂心,这包子来无影去无踪惯了的,左右这山头他最熟悉不过,丢不了。”

  “他如何熟悉这里?”

  “喏,从这儿翻下去,”叶修嘴里塞了半个青团,说话也是囫囵的,“沿这条路走上半个时辰,就是包子老家。”

  “怪不得。”

  许是聊了两句闲话,身上那层丝丝缕缕的枷忽的松快许多,韩文清照着叶修的样子席地而坐,从身前沸了的小泥炉上取来热茶,喝下去便觉着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从里到外都透着暖煦。他毕竟是头一回跟着这两人前来扫墓,白白紧张半刻,实际他两个并无什么章程礼法,由着这墓主人是兄长兼好友的缘故,比起祭拜,还是说来叙话更为妥当。

  只见叶修和苏沐橙各自分了几样带来的小食,又照着他两个的份例给那人摆上一份,热茶自然不会少他,待这些皆是妥当,再开始述职似的同他报告起来。

  “沐橙似是又高了些……还不是怨你,说什么长过了院里那颗歪脖子枣树才许她学功夫,现在长个没停,将来要找个上天入云的夫婿才能配得上了。”

  “哥哥不要听叶修乱讲,他近些日子还在胖,比下山时候腰身宽了一寸,整一寸,老板娘说往后不能再管他饭食,不然会养个大米虫出来。”

  “酒还在酿,你放心,那些方子我都掏了洞糊在墙里,旁人都寻不到……有时候酒窖里黑,连我都寻不到。”

  他们说的细碎,却也没有压着声音,韩文清不必刻意也能听得泰半,心里竟也冒出些没由头的酸楚来。若不是一同对坐的还有块石碑,单听这二人斗嘴,还当是给家中长辈互相掀底告状,说来说去都是对方的琐事。

  那边的叙话一直未断,叶修吃净了手里的青团,又去掰靛青麻布上的酒皮点心,顺势塞给韩文清半个,“对了,你还记得这人吗?伏龙山那个小古板,害我困在山上好几天的那个呆木头。”

  “他最近可发达了,当上武林盟主,啧啧,真气派真威风,早年我还说总有一天这位子终究要归我,谁成想居然落他手里。”

  韩文清倒也不气,只悠悠道,“现在让与你做,你还愿意?”

  “你看看,连他都学坏了!”

  三人就这般有一搭没一搭的同苏沐秋聊下去,直到日头偏到山顶上,点心悉数分了个干净,再想说也找不出话头来。叶修按着韩文清的肩头站起来,腿麻得摇摇摆摆,嘴里念叨了几句“木瓜木瓜,还我木瓜钱*”,又被他瞧见,冷哼一声,“你竟还信这等乡野咒术。”

  他使劲往地上跺了两脚,“怎么啦?这叫兼听则明,你懂什么。”

  这话自然又换来下一声冷哼。

  的确到了暮归时分,韩文清见叶修自顾自离开,愣了一刻,倒叫他推着后背往山下走去,“女孩子对亲哥当然有私房话要讲,这你都要听?害不害臊?”

  “我——你松开手。”

  四个人上山,最后却只有他两个一道回去,韩文清实在与他没话可讲,恰好享受难得清静。叶修缄口不语了多半程,突然想起似的继续讲下去,仍旧是下午那个未完的故事。

  “那时候也不懂陶轩如何想的,但有人愿出钱出力让我闯荡,自然不肯放弃这等良机。他没几天就盘下了隔壁的医馆,还有医馆隔壁的铁铺,连带那铁匠都雇佣了来,说是协助沐秋继续研究兵器,叫他只消画出图样,余下锻造拼装种种,都可交给铁匠去做。”

  “起初我们三个大概是高兴昏了头,待他自如亲父兄一般,所有事项都肯听陶老板的安排。他叫沐橙去私塾读书,叫沐秋留下来同他经营嘉世酒楼,我则是打发出去与人练手——盘缠多得吓人,若是碰上了资质相当的好苗子,就像他那样用钱挽留,不多时也聚集了许多生徒。”

  “最早的嘉世门生,全都是一一与我交过手、由我亲自劝了来的。”

  “后来老陶见人数不少,都聚在酒楼里太不安分,便叫我将他们都安置到栖云山上去。衙门自然不管,我带着他们伐树除草,再盖了讲武堂,校场,藏书阁,还有我们的住处……原本莽荒一片的山头,才半年就成了嘉世。”

  韩文清想起自己先前失言,面上愧怍,“我倒不知嘉世还有这般渊源。”

  不知嘉世也由他一手缔成,不知叶修并非养尊处优的甩手掌门,不知如今兴欣是否比得上昔日嘉世。

  “你不知道也是正常,”叶修的表情全被夕阳盖过,只能见着层淡淡红色,“那时你大概还在闭门练武,恐怕连嘉世为何物都未曾听过。”

  “待到嘉世略有所成,陶轩又叫我去与人打过,那些日子苦是苦些,却也有其中乐趣。只不过尽日奔波,要花上许久才能跟沐橙沐秋见一面。再后来我虽不常离开栖云山,但久居山上,沐秋操劳酒楼事物,少有空闲——算起来,这时候你已经出关了。”

  两人不免又想起往日初见的狼狈样子,心境却与以往回想大有不同。此前每每提及这事,韩文清总怨他是顽童心性,眨眼功夫就编出瞎话骗得他团团转,哪里像个该负起重责的堂堂掌门。可如今想来,竟开始佩服他在如此高压下还能神采奕奕,顽童亦是赤子,从不让俗世沾染半分。

  又或许,他是真愿只做个扫撒小童,掌门之位也好,江湖地位也罢,都不及自由身的稍纵欢愉。

  “那时候我也没将你放在心上,莫要这样看我,那时候上门讨教的人数不胜数,我能记住你的名字都算难得,就这还是老吴天天押着我看江湖快报,不然谁稀罕了解这种无聊事。”

  “罢了罢了,你继续讲。”

  “然后他便死了。”

  日头也终于落下来。

  “说是意外,运货的马匹半路失控,没人制得住,沐秋又是一贯操心逞强的脾性,谁也制不住。待我得了信再急急奔回来,人已经装了棺,沐橙偏要等我回来,同她去挑个给哥哥安眠的地方。”

  韩文清似是咂出不妥,沉声问他,“真是意外?”

  “我并不知道。”叶修苦笑撑了一瞬,想起对方看不清自己神情,飞也似的泄了气,“我问过沐橙,她只说是马匹失控,混乱中受了重伤不治,没多久就去了。”

  “你怀疑是陶轩?”

  “老陶一无动机,二无时机,出事时他还在岭南,比我回来还要再晚一天……不会是他。”

  他的口气并不多么沉重,韩文清抬眼去看,只见叶修唇角缓缓扬起,仿佛挑着千钧重担,却不能不这样翘着。兴欣酒楼差两步就能看见,叶修却止住步子,两眼好像在寻着韩文清的眼睛,又好像早就尽失了追查的气力,向前望着,却一处也没瞧进眼里。

  “老韩啊,你相信吗,”他深深吸进一口浊气,郁结在胸,缓缓随着每个字吐出来,“苏沐秋活生生一个人死了,我竟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了。”

   

   

   

*《夜航船》曾载,脚麻时口中念着“还我木瓜钱,急急如律令!”一口气念七遍,就不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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