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叶】当垆 01
这日原先还是晴的。
瓦蓝的天上干干净净，甚至有几分欺人的灿烂，多日不见的太阳也露脸了一炷香的功夫，可还连半片地也没暖热就缩了回去，像个熟枣似的作了天色的陪衬，假惺惺地挂着。陈果和苏沐橙先前闹了几天要去邻镇的庙会，左右新年里客人也少，便放心让叶修一个人去应付。两人叮咣收拾了半宿，大早就出门去了，心急得连声招呼都不愿留给他。
屋里炉火烧得太旺，叶修整晚热醒了三回，喉咙里又干又涩，却实在懒得起身去给自己倒口水喝，只任着性子睡到午时三刻才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忙活，还老大不情愿似的——人已走到楼下，眼里却还是迷的。
年后初十，新年的喜气炮火气都已散得差不多了，再顾家的男人也忙不迭从家里没完没了的亲戚里奔逃出来，另寻一个轻松点的落脚处。街上冷而冷清，没转悠几步便一头扎进酒馆里出不来了，闭眼也能报出好些个常点的小菜名字。店里都是熟客，见了面就亲亲热热凑在一处，脸上淌着羞赧或餍足的笑意，一面举着自己喝干的杯子，一面求叶老板把炉火再拨拨。
叶修光是下午就卖干了两大坛酒，新年里犯懒也没人念叨，他便干脆装不记得还要添酒这档事儿，现下天色又阴沉起来，更是不想顶着冷风出门去下一趟地窖。往出卖的便宜酒约莫还剩半坛，余下的皆是他摆在柜子上的私酿，叶修摩挲着下巴算了算，或许还可撑个一天半天，大不了等他有那份心去添了酒再开张也不妨事。
日落前还只是阴，待叶修听见外街的梆子声时却已经呼呼刮起大风来，星子不见半颗，倒有几分要下雪的势头。客人们早已散去了，叶修独自一个坐在大堂里发怔，既没想些什么，亦没有刻意什么也不想，脑子里放松而闲散地飘过许多念头。屋里静得出奇，隔壁人家后院却忽的吵嚷起来，不用怎么留神就能听清楚。此刻他却无心关注那些，只是那家看门狗吠叫起来才有些晃神，心心念着半句诗。
柴门闻犬吠，接不上了，叶修来来回回咬着这五个字，因为反复叨念而生出些咬牙切齿的意思，后半句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这件事他不想放在心上平白惹自己烦恼，干脆挥挥手不再理会，起身准备收拾完桌上的杯盘狼藉就早早打烊关张。
这间店一半是他的，一半是陈果的。当初叶修从山上下来，背着一身的血污误打误撞走到这店门口歇息，店里的女账房唐柔壮着胆子将他放了进来，陈果又腾出间客房供他养伤，直到叶修能下床走动了才与他商量往后准备如何。那时候叶修虽然外伤未愈，好赖有一身精进的内功，便留在兴欣客栈当起了跑堂，兼而对店里有心学武的几个后辈指点一二。他在兴欣就这么蹉跎了一年多，少与他人提起自己的来历身世，陈果也从未问起，却不料某天他又带着几个自己教出来的后辈上了栖云山，甚至连唐柔都一并带去了。
小半月后，一行人照当初叶修来的路回了客栈，除过叶修外几乎个个带着喜色，似是想要吹嘘又唯恐那人不乐意地忍耐着。陈果挨个看过去，几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有些伤势，却也不紧要，最尾还带着一个女孩子，和叶修絮絮说着什么，眼底眉梢都是相似的疲倦。
待众人洗净上药，换了周身衣物，陈果才认出那个女孩子竟然是名震天下的女侠苏沐橙，也正是她自己最倾心崇拜的偶像，一时紧张得舌头打绊，吞吐半天连问好都说不出。苏沐橙却抢先握住她的手，感谢这些日子照顾叶修的情分，说着话掏出张银票来，轻巧就盘下了原本客栈供客人打尖的一层大堂。而两人怎么又和陈果商量了一同经营、将店门改头换面成了如今的酒馆，皆是后话。
屋外风声渐渐息了，叶修从柜台下面摸出他那根枣木烟杆来，倚着酒馆大门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气和着吐息间的白雾一同拢在眼跟前，迷迷蒙蒙让他看不清周遭事物，拿开了才发现竟真的已经下起雪来，慢悠悠到处飘着，转瞬就寻不见了。
冷还是冷的，叶修打定主意再抽几口就关门回去睡觉。虽说夜里少有客人登门，但客栈的大门却不曾挂锁，只用门板从里抵住，方便特殊情况有人入住。常人做生意利字为先，可这事落到叶修头上就变成了万事都要遂他心意，客人也罢，赚钱也罢，什么都不能打扰他抽烟酿酒，若没有陈果和苏沐橙催促，叶大老板一年只开张三天都有可能。
虽说隔着烟雾看不真切，叶修却总觉得方才远处闪过了个人影。这时节还在外面逛的十有八九是还没找到住处，陈果不在，他就少不了要迎来送往收拾床榻，这种麻烦事叶修自然避之不及，在门沿上磕了磕烟斗就准备打道回府。
谁爱招呼谁招呼去吧，他叶老板可不是伺候人的性子。
他转身进门，顺势把熄了火的烟杆別在腰侧，费了些力气拢住被风吹得向两边大敞的门板，举着门闩盘算着要怎么插进去。他在里面忙活，原还只有风声的屋外却突然响起脚步声，叶修心里一惊，越着急反倒越办不好，那脚步声便一点点接近了酒馆，化作一阵不疾不徐的敲门声。
“打烊了打烊了，”叶修还在跟那门闩较劲，嘴上随口应着，“你找别家吧。”
“方才还看开着门，不过片刻怎么就关了？”屋外的人声被风雪吹得不甚真切，以至于疑问句听来竟然像是在指责，手上推门的力气也未减分毫，“别家早已关门闭户了，烦请行个方便。”
“啧，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识趣？”未曾谋面，叶修却跟对方较上劲一样死死堵着门，“没看出敝店不想接客吗？”
“那就休怪韩某不客气了。”那人如此说着，突然停了推门的动作，叶修竟有些好奇他还有什么神通，干脆放下门闩，贴在门板上听他动作。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动了一会儿，叶修便等来了他的答案——“在下武林盟主韩文清，感皇恩浩荡受封等兵部主事，正六品，此为行令文牍。今夜韩某便是要投宿你处，不得抗命。”
门外的人声音不大，却足以穿透薄薄的门板响彻整间大堂让叶修听得清清楚楚。
韩文清。这个名字叶修怎么也不会忘记，只在听的那一刻就像是刻骨寒气冻住了他周身每一滴血。
既然他已来了，那么其他的人，整个武林的人想必也已经蓄势而发，说不定现在就站在韩文清的身后，准备随时冲进来将他这个“叛门入魔”的大恶人先杀之而后快。
而他能依仗的，不过是一把尚是半成品的千机伞。
扶着门闩的人急急向后退了十来步，像是捞着了救命的浮木，又像是急于溃逃甚至忘了放下手里的东西。他刚让开门前的位置，韩文清便随便一掌推开了那扇门，连带着屋外的风雪一道吹了进来，正正扑在叶修毫无准备的错愕表情上。
“韩文清，韩文清……”他像是咬着那半句诗似的咀嚼着对方的名字，震惊与几不可察的恐惧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张声势的笑意，“我早该想到，会是你来解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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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是新坑，微妙的（？）武侠题材，拖欠了毛老师很久的脑洞，打打杀杀撒狗血搞对象这样，第一次写这类感觉压力很大，估计不会太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