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拖

暂时跑路

【韩叶】当垆 30

  

  待叶修好容易从高热醒来,才知道那日见到的小姑娘并非做梦,而是真真切切救了自己一命,当即半是感激半是愧怼——他分明是梦着做侠士扬名,却给旁人添了这样大的麻烦,此时越想越是低落,竟好半晌不敢与她交谈。苏沐橙倒还对这逋客感到十分新奇,却忌惮着哥哥说的不许与他搭话,只好坐在床边矮凳上仔细打量他,思忖着为何此人衣着华贵却流落至此。若不是苏沐秋进门来打断她的幻想,叶修早在她脑中被编排了七八种话本里讲过的世子逃亡故事,正一个个往他身上套。

  “哟,您可是醒了,我去叫那掘墓的歇歇,”苏沐秋将一只大碗搁在床头,看他对这话毫无反应,有些粗暴地给叶修脑门上搓了一把,“不烧了,准备签卖身契吧。”

  叶修从思绪中抽出神智,颇有些震惊地看向那人,“卖、卖什么?”

  “耳朵没烧聋,可喜可贺,药你自己吹凉了喝,我先去铺子上了。”

  他没理叶修的问话,自顾自取了两三样房里的东西出门,不过片刻又转身掀开门帘,冲苏沐橙扬扬下巴,“你可少跟他说话,等我回来再问,知道不知道?”

  “知道啦!”苏沐橙雀跃地应了声,继续浑瞪着一双眼盯住叶修,开始记挂下个要编的故事。

  终于到了晚饭时候,叶修老老实实坐在床上有一答一,说清了自己姓甚名谁、家在何处、如何来到杭州,也知道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姓苏,本地人士,兄妹两个是酒家出身,不幸父母早亡,如今只得在巷口开了一爿小店,拾起家传的手艺勉强糊口。

  苏沐秋对这从天而降的来者始终有些戒备,却拦不住自家妹妹欢天喜地地把他当个稀客,日日缠在那屋里要叶修同她讲许多京城的趣事儿。叶修那几日虽说烧得凶恶,但毕竟正值少年,没几天也就在床上呆不住,好说歹说要在这酒铺里四处转悠,苏沐秋只锁了自己平日研习新奇玩意儿的小屋,余下也不多向他隐瞒什么,毫不费力就使唤起这病未好全的大少爷,单是瞧着叶修弄不通吴侬软语的样子,就够他每日下酒下饭的笑料了。

  “你也知道,我总闲不住的,不等彻底烧退,就又在酒铺后边的巷子里练些三脚猫功夫,”叶修瞧见自己说前半句时韩文清深以为然的模样,又气又笑,话语间不复方才沉重,“倒没有刻意避开他们,自然被沐秋瞧见了,问我师从何派、专精哪门云云。”

  “那时候跟他还不算交心,生怕说出来我是自己瞎琢磨的会被取笑,便说是某某大内侍卫亲传,本是家里不为外人道的招式,只因他如今拘在宫中,生怕这功夫绝后,才挑了我传授。那家伙也是真好骗,见我说得头头是道,不多想就信了,瞧着我的眼神都变了许多,现在回想还是十足好笑。”

  韩文清深知此人编瞎话的功力几何,忍不住要为苏沐秋打抱不平,“分明是你胡说八道,却笑别个思虑单纯,真是黑白都让你这张嘴给颠倒过去。”

  “好好,都怨我都怨我,叶某人生平坏事头一遭,就是不该欺瞒我们韩大帮主,小的知错了。”

  “净打岔,之后你们便一同练武?”

  那人半笑着摇摇头,“倒也不是。”

  并非人人都天生一副武学奇才,能照着家里几本残旧的“秘籍”就能练出个不错的底子,更何况苏沐秋志不在此,比起跟着叶修在小巷子里比划拳脚,他更乐意去捡些竹枝木料云云,做点书上不曾记载的新奇玩意儿。

  最开始还是方便日用的小东西,也不全都是好使的,像什么可以挂在酒坛上的木勺、上头系了飞爪的晾衣绳都还算平常,借助风劲儿自己行动的竹柜就显得有些怪诞。叶修和苏沐橙对他的发明不敢多言,只等苏沐秋对这东西没了兴趣,才半是好奇半是好笑地给扔到地窖里去——堂屋里本就空间不大,不能再让这些占了地方。

  “你就在这店住下去了?”韩文清心急,听不得他总引不到正题上,“嘉世又是怎么回事?”

  “嘘!仔细听我讲就是了。”

  要说嘉世如何,陶轩如何,倒更像个意外。叶修在苏家住了一年多,日日也就做着前后端茶送酒的活计,间或偷看几眼苏沐秋如何酿酒,少不了要被他骂上几句。他那不成气候的功夫倒也没落下,只是在几条街外的武馆见了旁人耍棍,心里难耐,却又嫌棍棒无刃,端不出他要的大侠气度。碰巧苏沐橙白日里去茶馆听书回来,兴冲冲扯了账本的纸同他涂鸦,“叶秋叶秋,你可以向哥哥讨件兵器,像孙猴子找龙王老儿要金箍棒似的,叫他做了给你!”

  叶修搁下了手里的活儿去刮她鼻梁,“你还不清楚你哥那铁公鸡脾性?要他给我做件兵器,还不如指望天上掉金子,正巧砸你碗里。”

  好巧不巧正遇上苏沐秋从地窖里搬酒回来,听了这话气得够呛,拽住叶修耳朵冲他嚷嚷,“我可听错了?谁是铁公鸡?不就是个破家伙事儿,净提了你的要求,我还能做不出?”末了不忘装着瞪了苏沐橙一眼,“日日供你两个吃喝,却养出两个白眼狼来,真真是浪费钱财。”

  他两个对视一眼,又是捶肩又是服软,自是清楚苏沐秋吃软不吃硬,没两句也就把他吹得飘起来,什么武器什么吃食都不在话下,没喝酒倒像是喝了酒的模样。

  其实到底想要何种兵器,叶修自己也说不明白,只能比划着同他形容,既要像棍棒长短,能舞出风声,又要威力十足——还特地提了,不要大刀长剑,不够派头。

  苏沐秋已然后悔起来,恨不能再拧着叶修耳朵咒他,“人家大侠行走江湖,无外乎刀剑棍棒,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风采,怎的到你这里就不够风采?”

  “不成,你没见自古那话本里都是这些兵器,我若与他们一般无二,当然显不出特别,”叶修一脚踩在凳上作势,一面又速速躬下身来给他倒茶奉菜,“您的手艺我可信任,苏大公子一出手,谁人都知有没有,是吧沐橙?”

  “嗯嗯!哥哥特别厉害,昨儿个邻居家的二小子还求我,把上月哥哥做的纸鸢借他玩呢。”

  桌上两人纳罕:“那你借他没有?”

  苏沐橙笑眯眯从背后捧出个纸袋,“饶了他四两山楂雪球,还、还剩三个,你们要吃吗?”

  谁好意思同小姑娘争零食吃?苏沐秋竟是不知道妹妹还有如此手段,张口半晌说不出话,叶修却已笑得滚到了椅子下面,不知挨了他俩谁的踹,拍拍土站起身来,还是笑,险险要端不住手里的茶碗,又被苏沐秋一顿大呼小喝,好容易才停下颤。

  既是答应的事总不好违背,苏沐秋白日里卖酒经营,晚上还得捧着兵书话本琢磨,几日里眼底泛青,看得苏沐橙都后悔起怎么提了这样的馊主意。好在他手脚麻利,未出半月就已大成,兴高采烈地叫叶修去看,竟还专门用油纸封上,让他自己拆开来。

  褐色纸张裹着个一人多高的大家伙,叶修兴奋得手指颤抖,哆哆嗦嗦费了半天力气才拆开。只见手底下托着根玄色长杆,指尖触及稍有寒意,掂量着却并不沉重,想来应是中空的。顶上则装着个锋利无比的刀头——说是刀头也不恰当,开刃部分只比他手掌稍长,两叉单刃,并不齐平,一侧笔直而一侧略有些弧度,只在最顶端重合,连同底下嵌着的红石,一并在正午日头下闪着铁器的反光。

  叶修甚至顾不得多道几声谢谢,只顾把这得来不易的宝贝擦拭个不停,再上手抡了几圈,一咧嘴笑得傻兮兮,“这可真是……可真是……”

  “这往后可别说我待你不好,”苏沐秋接了他擦拭铁器的帕子,把身上被他扇起的浮灰拍干净,也一样笑得全无收敛,“给起个名字?”

  “一杆平而敌尽退,越王勾践的长剑号称有妖魅者见之则伏,我看这矛也绝不输他,干脆……就叫却邪!”

  “你倒是口气不小。”

  苏沐橙从门前探出头来,只见哥哥跟叶秋在灰蒙蒙的后巷里谈天说地,她却分明看到有什么东西正闪着光,而且比那头顶的太阳还要灼人许多。


评论(7)
热度(61)
© 陆拖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