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叶】当垆 31
韩文清看他一脸陷进回忆的神情，自然不好打断，只由着叶修静默许久，好半天才回神，清咳了一声掩饰，“最初的却邪还并不完美，但模样和威力实在得我心意，后来却是沐秋自己不满意，抢回去改了好几次才算数，到见你时，却邪早已脱胎换骨，端的像什么名门出身。”
这话也像打趣他自己，先前叶秋此人初初闯荡江湖，一连去了不少武门讨教——说是讨教，倒更像踢馆，不到一年就叫武林中人都知道了有个叫叶秋的小子，虽不知出身何派，却是将一杆战矛舞得虎虎生风，击败不少徒有虚名的大侠豪杰。
起先有传言他是名门之后，可遍查了门派名录也找不出哪家有个叫叶秋的小子，又有说他是几近绝后的秘法传人，但只看他大大方方供人琢磨的样子，倒也不像是有所隐瞒。一众闲人抠破了头也想不出这叶秋究竟是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惹事精，更要唯恐他明日就找到自己门上来，霎时间江湖上人人自危，还让他自打出道就得了个混世魔王的诨号。
后事不提，单说叶修得了这称心法宝，的确像是苏沐橙在话本里听过的孙猴子一样得意，日日抱着那杆战矛不撒手，白天操练晚上钻研，恨不得睡觉都搂在怀里。苏沐秋嫌他挟着这铁器，生怕伤了往来店里的食客，干脆轰他出门，叫叶修自己去临街的武馆找人练手，疯劲儿过了再回来干活。
小小武馆当然不够他施展拳脚，叶修没几天就将那却邪使得十分得心应手，武馆里的生徒竟没有一个能在他手下走上十个回合。这魔头得了趣儿，便渐渐开始往远些地方走动，虽没有后来那样肆无忌惮的跑去名门正派操练，倒也在坊间打出了些名声，甚至后来不消出门，留在家里就有人跑来要他指教一二。
苏沐秋起先叫苦不迭，但围观者甚众，他又生来一副经营心肠，干脆连夜在小酒铺子边上支了个擂台，凡要挑战叶秋的人必须先得交些散碎银子，若是赢了便成倍取回，输了就留在他处。凑热闹的自然也不能放过，虽说擂台免费给人看，可想要坐到前头去看个明白，也是得先付上几个铜板——也不是白给，前排自有前排待遇，什么茶水瓜果、薄酒点心，苏老板都一一备好，还有自家妹妹挨个给看客们奉上蒸笼里烫热的帕子，实在有些宾至如归的意思。
叶修虽说嘴上埋怨这兄妹俩把自己当个摇钱树，实际眼见着酒铺生意红火，心里也相当高兴，三人各司其职，痛痛快快赚了个盆满钵满。除过每日吃穿用度比往先丰盈不少，手头还有了许多剩余，便商量着到底是要将酒铺翻新，还是盘下隔壁那间不景气的小医馆，一连几天都没个定论。
等到擂台支了四月有余，临近的行家里手该来的也全都打过，肯交钱打擂的人愈来愈少。台上的叶秋偶尔赢得毫不费力，偶尔胜得酣畅淋漓，又偶尔与人鏖战良久，险险得手，可无论谁占上风，台下通通是好一阵热烈的叫好声。
这样回想，自他登台以来，竟还未尝有过败的时候。
这日先前还没什么不同，叶修上台击败了两个自称是京城来的豪门子弟——京城啊，他将却邪反手一点，正落在那富贵人家的衣襟上，心里却将这地方细细咀嚼咽下。才不过两年，居然对那地方有了些轻飘飘的生疏。年少离家当然不会少了思乡的时候，待那两个小少爷灰头土脸跑下台，叶修还有些话想问，却不知该问京中摄云阁的菜式有无增减，抑或城门外的说书先生新近讲了什么本子。思及此处，膺中郁结，不免流露些失神的模样来。
陶轩正是这时候出现的。时过境迁，叶修再去回想他如何登场，心里却还是当初差了半分没能与那两人搭上话的委屈，最后还是叫苏沐秋搡着他去跟“陶老板”打个招呼。叶修逮空皱眉问他何意，苏沐秋压低了声音同他私语，“昨个你和沐橙去买点心吃，这人自顾自找上门来说要见你，还说能给你建个山门，我当是拿我们逗闷子，信手赶了去，谁知今天竟带了银子来。”
“好你个苏沐秋，就这么把小爷给卖了？”
“呸呸呸，谁稀罕买你似的，先去把这麻烦事理了再说！”
见他两个在自己跟前絮絮不停，陶轩倒是脾气顶好的样子，只站在边上候着，待叶修臊眉耷眼地朝他打个招呼才开口介绍，“方才台下一见，叶少侠果真风采出众，是武林难有的好精神。”
“陶老板说笑了，您随意，”叶修许久不跟人这样拽文，倒是亏得有自小养成的少爷礼数，客客气气给陶轩请茶看座，“我听沐秋说您是要……自建山门？”
“是。鄙人自幼就有个行走江湖的痴梦，无奈天分尚浅，加之双亲不肯，只得成了个浑身铜臭的生意人。”两人虽是对坐，陶轩却略高叶修半头，此刻衔着笑意将他左右打量，盯得叶修浑身僵硬，恨不能拉苏沐秋陪自己一道受刑。
“您的意思是？”
“近些年来受老天眷顾，鄙人也算攒了些薄本，便想着拾起儿时的梦想来，盼着能有个江湖门派收我为徒，不求显赫，只要能有些小名声就得了。起初我也去了不少名门正派的，可他们一听说是个没什么资质的钱篓子，不等说什么就给了闭门羹，如此几次，不免有些心灰意冷起来。”
陶轩瞅着叶修听得认真，心下轻快许多，“这时候有朋友进言，与其叫人收了我这个半路出身的庸才，不若拿些钱去自己建个门派，招些有真才实学的年轻人，没几年也能赚些吆喝。不怕叶少侠笑话，这上了年纪，的确名声比什么劳什子武侠梦要来得实在，我也就干脆放低要求，开始寻找江湖上有真功夫的少年人了。”
这厢叶修还在晃神，苏沐秋倒先出声问他，“你是要叶秋去你那门派，替你闯荡江湖？”
“是，也不全是。”
叶修有些犹豫着，心中半是猜疑半是感奋的，“不全是？”
四下观擂的人早已散了，日头斜挂着，吹起带着不少暑气的晚风来。若问叶修当时在想什么，他早已答不上来，只记得心中怦怦然的感觉直到今日也未弥散，或许在许多年后记起也要再度燃起热血。回忆里的暮色有残阳似血，流云缱绻，那远道而来的商人端坐在长条椅上，手中握着三个铜板买来的下劣茶水，气定神闲地冲他发问：
“叶秋叶少侠，鄙人若要你做这嘉世门派的首任掌门，你敢是不敢？”
